禁以史為鑑
台灣有過一個那樣荒謬的時代,當權者為了鞏固並保護自己所建立的和諧社會,在眼不見為淨的情況下,稍有不中意的聲音便直接封殺。於是,報紙上有什麼「偏激」的言論,把報紙給禁了;雜誌裡有什麼「煽動」的文字,把雜誌給禁了;書本中有什麼「附匪」的內容,把書本給禁了。禁來禁去,報紙、雜誌、書籍依舊時時出現令當局刺耳的聲音,索性一不做二不休,一紙命令教報社、雜誌社、出版社都給禁了,甚至連文字作者都請去吃幾年免費的飯。
然而人的心態總是這樣,愈是被禁的書,愈要想方設法弄來瞧瞧。因此禁書幾乎等同於暢銷書,只不過這個暢銷是在檯面之下。而被禁的理由有時令人啼笑皆非,有個十分具有代表性的例子,陳映真被警備總部逮捕時,偵訊人員就曾詢問:「你家裡為什麼有馬克吐溫的書?」「馬克吐溫是不是馬克思的弟弟,不然他是誰?」在這種思維前提下,左拉想當然是左派,馬克思‧韋伯自然和卡爾‧馬克思是同路人。
1981年,四季出版社發行了一本史為鑑編著的《禁》。史為鑑本名為石文傑,中學時期便讀了許多當時的禁書,諸如許多文星的出版品、《自由中國》半月刊、《厚黑學》、《性史》……等等,並與同學組織了一個讀書會——諍社,同學之間分頭蒐購《文星雜誌》,在處處箝制的壓抑歲月,關起門來讀禁書成為活絡思想的刺激娛樂。到了大學,石文傑因服務同學而翻印上海勝利出版公司出版的顧頡剛《當代中國史學》,但是這樣的舉動竟引來警總約談,理由是顧頡剛乃陷匪學人,按〈戒嚴時期出版物管理辦法〉,其著作均在《查禁圖書目錄》之中。後來因父親是警總副司令田樹樟的田姓女同學協助,石文傑全身而退有驚無險,並獲贈一本《查禁圖書目錄》,從此目標更為清晰明確,禁書幾成為石文傑主要的蒐羅書籍了。
由於許多大陸上的文學作品以及學術著作皆被在被禁之列,因此石文傑從舊書攤、圖書館找來相關禁書,然後影印批售給所需師生,這樣的小規模翻印竟讓石文傑賺足了生活費,石文傑也因而被戲稱石買辦、石老闆。可見當時禁書的需求量之大,而四處查禁的警備總部又是如何一廂情願。
大學畢業後,石文傑在高中擔任國文教師,並在課餘撰寫探討言論自由和書禁制度的文章,後來石文傑將自己的作品和相關文章集結出版,書名便稱之為《禁》。書中分為三大部分,分別是報禁;書禁、雜誌禁;禁書與偽書,內容全圍繞在討論新聞自由、言論自由、學術自由、出版法規、版權制度這些相關的議題上,同時附有多張拉頁,每張拉頁都是禁書的目錄表格。書本問世時尚在戒嚴時期,據石文傑表示,「警總對於是否查禁《禁》一書,傷透腦筋,數次開會討論都沒有結果,畢竟《禁》被禁,可是一場大笑話。」《禁》到底還是順利過關了,如果真的查禁,不免有自打嘴巴之嫌。而《禁》也受到許多關注,使得「史為鑑」的名氣反而遠勝於「石文傑」,對此,石文傑說:「由於過去用盡金庸小說的人物作筆名,到最後連自己都弄不清楚,內人因此以音義相近,加以所學是歷史,給取了『史為鑑』一名,從此『史為鑑』為大家所熟知,反而本尊被忽略了。」
1987年解嚴後,出版業與傳播業不再像戒嚴時期受到政府嚴厲的管制,黨禁與報禁全部開放,逐漸形成多元化的言論。而石文傑也因為投入教師人權運動及教育改革行列,結束與禁書的不解之緣。在2009年初,石文傑決定出讓畢生的珍藏,為數約十萬餘冊的政治性、學術性查禁圖書和雜誌,原因很簡單,大量的書籍佔去太多空間,且嚴重影響到住家的生活品質,並數次引起家人的抱怨,還遭戲稱為「核廢料堆積場」。石文傑覺得自己已經背負保存歷史文獻的重大責任數十年,加上即將退休,索性將一生所藏交付給國內外的研究機構,目前台北大學正積極接洽,希望可達成「生前借展,死後捐贈」的協議。
幸虧那個年代過去了,現在的禁書,基本上是在違背善良風俗的情況下才遭查禁,書籍出版已經沒有以往鬥智鬥法的緊張氛圍,翻開《禁》書,滿紙的荒唐痕跡,留下的該是不應被遺忘的曾經,一個現在難以想像的謬妄年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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